“從來不知道還有這么好的投資方式。”老方是一名電工，偶然在一次喝茶時結識了一位“貴人”，帶他炒外匯，從此每個月有10%左右的收益，令他喜上眉梢，開始勸說身邊的人也投資外匯。

    在鄰居們看來，阿梅只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，住在廣東的四線小城市，結婚后20多年沒有出去上過一天班，不太愛出門。但實際上，她是一個網絡外匯平臺的經紀人，手下有三四十個會員。

    老方和阿梅住在不同的城市，從來沒有見過面，他們的唯一交集點是：同是PTFX普頓外匯的會員。

    當前，我國監管部門未批準任何機構在境內開展或代理開展外匯按金業務，擅自從事外匯期貨和外匯按金交易的雙方不受法律保護。但是，類似老方和阿梅這樣的投資者還有很多，據稱PTFX的會員多達40萬。他們可能是送餐員，可能是賣菜大媽……多數沒有任何金融功底，卻能在復雜多變的外匯市場上盈利，而且是長期盈利。

    為什么？帶著這個疑問，證券時報記者對該外匯平臺進行了長時間調查。

    “這種傳銷盤子都做不了多久，典型的龐氏騙局，只要不發生集中的擠兌就不會跑路，小的資金也給提現，但大資金都不給出，過一段時間重新換個名字繼續做，平臺跑路后投資人很難追回資金。”有外匯專業人士表示，“這個平臺已經做了兩年多了，應該離收網不遠了。”

    不會技術也能炒匯？

    不會注冊有人代勞

    在它的官方宣傳中，通過其外匯平臺炒匯，不需要自己會技術，只需要四步：注冊賬號，監管入金，專業托管，提現。

    PTFX普頓外匯平臺有著非常嚴格的體系，注冊PTFX普頓外匯需要綁定一名經紀人的ID號作為推薦人，注冊成功后，即成為該經紀人的下家。為深入調查PTFX普頓外匯的迷局，記者加入一個近500人的PTFX外匯交流群，以開戶為由向多名經紀人詢問。當記者嘗試添加他們時遭到了拒絕，無一不是反問“你不是有推薦人嗎？去找你的推薦人”。經過再三努力，終于有人同意推薦開戶，但要求把真實姓名、身份證、護照號、銀行卡、手機號等材料發給他。

    “你是首次注冊，我不建議你自己操作，因為一旦出錯了，只有排隊找客服才能處理，客服一天就100個號，全國40多萬會員天天排，秒搶就沒有，就算排上了，也要耗上半天到一天時間，反而影響注冊的效率。”該經紀人表示。

    最終記者還是堅持自己注冊，在注冊頁面提交了真實姓名、身份證號、護照號、手機號等資料，給經紀人截圖后進入下一步。經紀人多次要求記者截圖，經過反復提交資料終于拿到注冊賬號。

    記者調查PTFX官網信息發現，這個所謂印尼十大券商子品牌的官網，于2017年、2018年分別在安徽、上海備案，備案主體為個人。之后該網站取消了備案，查不到任何信息。服務器IP地址顯示在美國俄勒岡。

    綁定操盤手就“萬事大吉”

    記者調查發現，PTFX外匯會員以中老年人為主，絕大多數連外匯的基本規則和交易常識都不懂。他們是如何在這個平臺上賺錢的呢？

    有人代勞。

    在經紀人指引下，記者下載了一款名為MT4的軟件，綁定賬號。這款軟件上，會員能看盤，但不能操盤。PTFX平臺上共有5個操盤手，分別是“1號KennyVarizh”、“2號MidazDeo”、“3號AndiG”、“4號ThompsonL”、“5號WesleyCo”。

    他們的操盤風格不一，或激進或穩健。投資者需要選擇一個操盤手替自己操作資金炒外匯，最低為1000美元。5個操盤手是否真實存在不詳，投資人也沒有機會接觸到。只有群管理員經常在群里發布幾個操盤手每天的收益情況。

    經紀人介紹：“你入金時自由選擇1～5號操盤團隊進行一鍵綁定，并簽訂托管合同，資金到達投資賬戶后，只要這個操盤團隊交易他自己的賬戶，你的這個賬戶就會自動跟他做同步的交易，相當于你擁有了操盤團隊的技術，但資金是完全分離的，沒有任何的關聯，只是共享交易信號而己，一切的交易過程都由MIT鏡像跟單系統完成。如果這個操盤團隊能夠把他的賬戶做出利潤，你的賬戶也就有利潤了。”

    也就是說，會員入金之后，綁定操盤手就萬事大吉，每天看看賬戶數字上漲即可，至于外匯市場的波動因素、杠桿倍數等等，通通不需要知道，并且初期投資時單單贏利。

    有外匯研究人員總結過一條定律，外匯新賬戶95%甚至更高的比例處于虧損或爆倉狀態，新手入駐PTFX交易平臺表現出的盈利狀況顯然異乎尋常。“這么高的盈利水平，很可能是資金盤，也就是說，會員的對手是平臺本身。為了引人入金，平臺初期讓利。”有業內人士猜測。

    “專業的技術團隊幫我們去外匯市場賺錢，月賺7%～15%左右，盈利后客戶拿盈利的70%，技術團隊拿15%，經紀人拿15%，公司賺交易的手續費。”經紀人向記者介紹。

    外匯市場的波動率較小。以人民幣為例，2018年人民幣匯率的波動率為5.15%。再拉長周期看，2005年以來共14年中，人民幣匯率波動率高過5%的年份僅有5次。

    發展下線最賺錢

    在PTFX平臺，除了通過炒外匯賺錢，更重要的賺錢方式是發展下線會員。

    外匯按金業務在我國屬于法律禁止行為，平臺沒有辦法正大光明地開展與宣傳業務，為了逃避監管只能不停變換名頭，這就注定這不是一門可長期持續發展的生意。那么，外匯平臺如何做到短期暴利？拉人頭吸納本金是不錯的主意。

    阿梅是拉人頭的“佼佼者”，她主要靠自己的真誠打動別人，平時會假裝不經意透露自己正在做投資，小有收獲。對于親友街坊，她先作一個鋪墊，說自己正在考察一項投資，“我先試試看，如果可靠，到時你也買一點”。過了半個月左右，阿梅會告訴那人，“我試了，收益不是特別高，但安全，賺到錢提取也很快，我覺得你也可以開個戶試一試”。一開始她會建議別人，在平臺多次嘗試存取資金，是不是很快到賬。在試了確實很快到賬之后，大家也就敢較大額度地投入了。如今阿梅做PTFX平臺的經紀已有一年多，開拓市場越來越容易，有時去菜市場買趟菜也能發展一個會員，很多大媽大爺甚至慕名上門。

    當記者表示對做市場拉人感興趣時，阿梅向記者透露了拉人的秘籍，“做市場拉人不要過度強調收益，主要以本金安全為主，也要如實說月虧盈利，這樣新會員進來不會那么抵觸虧損，總體看月盈利、季度盈利及年化盈利。”

    有業內人士介紹，PTFX外匯平臺表面上是通過炒外匯賺錢，實際上是通過傳銷式的拉人頭賺錢，盤面的外匯交易數據只是掩人耳目，作為拉人入金的背書。通過控制投資人的收益來保證盤面資金穩定，只要不斷有新人入場，拿后面進場的投資人的錢作為收益分享給前面的投資人，沒有發生大規模擠兌，平臺就能夠保持長久運作。

    PTFX外匯經紀人（也稱業務員）分為5個級別，只要拉人頭注冊入金成功，推薦人就可以獲得該下家后期交易利潤提成，任何人都可以成為經紀人并發展自己的團隊。有些紀紀人甚至租下辦公室專門用于拉客戶。

    I（介紹人）級：自己投資2000美元或以上；直推至少5位有效會員（每個會員最低投資1000美元）；直推總業績1萬美元或以上。號稱月收入可達2000美元～1萬美元。

    IB（外匯經理人）級：自己投資5000美元或以上；直推至少10位有效會員（每個會員最低投資1000美元）；直推總業績5萬美元或以上；團隊擁有至少50位投資者；團隊總業績8萬美元或以上。號稱月收入可以達到2萬至10萬美元。

    MIB（高級經理人）級：自己投資1萬美元或以上；直推至少15位有效會員（每個會員最低投資1000美元）；直推總業績5萬美元或以上；培育至少3位IB級別直推會員；團隊總業績35萬美元或以上。號稱月收入可以達到10萬至50萬美元。

    1星PIB級：自己投資5萬美元或以上；直推至少20位有效會員（每個會員最低投資1000美元）；直推總業績10萬美元或以上；培育至少3位MIB級別直推會員；團隊總業績500萬美元或以上。號稱月收入可以達到50萬至200萬美元。

    2星PIB級：自己投資5萬美元或以上；直推至少30位有效會員（每個會員最低投資1000美元）；直推總業績20萬美元或以上；培育至少1位PIB級別以及4位MIB級別直推會員；團隊總業績2500萬美元或以上。號稱月收入可以達到200萬至400萬美元。

    據介紹，當團隊體系內領導人賬戶等級平級或被超越的時候，不論中間隔了多少代，上面領導人賬戶可以拿到其動態收益的10%。

    “大資金都不給出”

    那么，PTFX外匯平臺又是如何維持這種平衡，不讓會員賺了錢大規模提取呢？

    首先，炒外匯的這部分收益并不是很高，官方宣傳的收益率是月均6%～10%強調的是長期穩定獲利，提取意義不大；其次，這個局最吸引人的是拉會員做經紀的這部分收入，只要你拉的會員有操作，就可以一直拿提成。為此，平臺方會不斷強調PTFX普頓外匯的本金安全問題，強調外匯收益的長期穩定性，資金安全隔離，以及如何查詢PTFX普頓外匯在印尼的真實性、安全性等。

    為了打造出平臺真實可信的形象，PTFX會不定期組織投資人前往雅加達總部考察，只限I級別或以上經紀人參加，每人費用為7500元。

    普頓的背景復雜。其在印尼的注冊實體為PTPrutonMegaBerjangka，交易名稱為PrutonCapital，而在中國境內運作并吸收資金的PTFX是PrutonCapital旗下的平臺，投資者的賬戶開在PTFX的名下，而非PTPrutonMegaBerjangka和PrutonCapital。

    此外，該平臺也存在出金困難的情況，有時同一天申請提現的會員，有的能到賬，有的沒到賬，到賬的基本是2000美元以下的小資金提取。如果是系統自動處理，應該不會有這種情況，不排除有人工干預的可能。

    在被質疑是傳銷模式時，微信群中有經紀人辯稱“普頓外匯不是傳銷，因為經紀人不是分享投資人的本金，而是分享投資的收益”。

    平臺資金去向撲朔迷離

    那么，經紀人分享的究竟是本金還是投資盈利，這取決于會員的本金是不是流進了國際外匯市場。是否真如經紀人所介紹的，會員在普頓開戶后，就會在存管資金的BCA銀行的信托隔離賬戶里，生成一個空的投資賬戶？

    為打消投資人對資金安全的顧慮，PTFX普頓外匯以“為客戶提供隔離賬戶”為名，特意強調“BCA銀行是印尼最大的銀行，政府控股60.3%”的背景，為自己的平臺做背書。

    華夏銀行負責外匯業務的工作人員向證券時報記者表示，銀行系統不會對接到私人企業開通接口，如果客戶不是直接和印尼BCA銀行簽署資金托管業務，而是通過所謂第三方企業簽署，資金將存在很大的風險，銀行對資金不承擔任何風險和監管權。

    記者首次嘗試在PTFX平臺入金，顯示收款賬戶名稱為三明市益森貿易有限公司。在記者的反復嘗試過程中，跳轉出多個不同的收款公司。

    記者深入調查發現，會員在PTFX普頓外匯的所有資金全部分流至國內的多家私人公司的賬戶，而非對外宣傳的印尼BCA銀行，包括廈門拓善達商貿有限公司、廈門楊林峰裝飾設計有限公司、南昌一站物流有限公司、三明市益森貿易有限公司、廣州仁佳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等。

    有經驗豐富的民警向記者表示，這種很可能是專業的洗錢公司，即平臺與專業的洗錢公司達成一致，付出的傭金成本高達20%以上，洗錢公司通過大量的空殼公司買賣虛擬幣等方式將錢套現。如果是這樣的話，最終的資金流向非常難查。

    也就是說，當投資人的錢到賬后，PTFX普頓外匯工作人員會為投資者在平臺賬戶充入相應的幣值，實際上這些只是虛擬數字，并非銀行托管的資金賬戶。政府對外匯管理非常嚴格，資金出境難度較大、成本較高，PTFX的錢可能并沒有真正流入外匯市場。

    號稱40萬會員

    PTFX普頓外匯以傳銷模式拉了多少人入伙呢？經紀人向記者表示，PTFX普頓外匯從2016年10月進入中國，運作2年多，到現在入金注冊的會員已達40萬人。這一數量的真實性有待核查，若真有40萬會員，即使按照每個會員最低1000美元的入金標準來算，該平臺累計入金也已達4億美元。

    據不完全統計，記者所在的管理員負責的微信群已多達69個，一個群滿員為500人。記者從PTFX普頓外匯的其中一個團隊“一帆團隊經紀人群”發現，該團隊中的經紀人數達到135人。一名管理員在群中告知所有經紀人“6月份”提高MT4賬戶的入金門檻至3000美元。也就是說，資金池規模將進一步擴大。

    該團隊的操盤手法非常“專業化”，除了在MT4為投資者提供收益信息，還在微信制作了“PTFX助手”小程序用于投資者查看收益情況。但是，記者發現，這家號稱國際公司的PTFX普頓外匯的“PTFX助手”小程序，只是由一名廈門地區團隊的經紀人開發并維護。

    同時，PTFX普頓外匯還在喜馬拉雅等平臺不定期開課，講解外匯的收益情況，其實大多時候都是在講雞湯和洗腦文，如何把握機會實現財富自由等。

    投資行為不受法律保護

    今年3月底，曾有網友在國家外匯局官網深圳分局咨詢：我想咨詢下，現在炒外匯的平臺怎么驗證其合法性呢？有沒有什么網站查詢呢？最近有朋友在PTFX平臺上跟單，請問這個平臺是否合法呢？

    對此，深圳外匯分局答復稱：目前境內網絡炒匯（互聯網外匯期貨和外匯按金交易）屬于非法經營活動，境內監管部門未批準任何機構經營網絡炒匯業務，客戶通過未經批準的機構參與網絡炒匯也屬于違法行為，不受法律保護。

    這意味著，當前我國境內的所有外匯平臺都是非法的，如果你在外匯平臺遭受損失，也得不到法律的保護，很可能面臨維權無門的境地。

    根據《關于嚴厲查處非法外匯期貨和外匯按金交易活動的通知》，凡未經批準的機構擅自開展外匯期貨和外匯按金交易，屬于違法行為；客戶（單位和個人）委托未經批準登記的機構進行外匯期貨和外匯按金交易，無論以外幣或人民幣作保證金也屬違法行為。